leo

浮屠

Coccccooccco:

顶跨男神:



姚莉丝Lily:







【上】
















  雨水打烂了院子里的红萼,惨兮兮地躺了一地,时而惊雷乍起,雪亮一片光,照得人人面色惨白,地上像是蜿蜒流淌着一滩血。








  这是秋日,时节干枯,长沙少见这么大的夜雨,又夹着雷,叫人眼皮直跳。那臭算命的倚在廊下,眉头紧皱,全不复往日里油嘴滑舌嬉皮笑脸的可憎样子,无端端也叫我恐怖起来。我平时最是不信什么风水八卦,此时也忍不住想凑过去问询两句。他大概是注意到了,半侧过身去,直望着黑沉沉的天,是不愿搭理我的意思。








  他大概也是恐怖的,我看见他的指甲,青白,像中了毒。








  谁不怕呢?这种事,真是穷尽中国几千年也难寻一见。雨像是白色的水林,倒着从地上拔根而起,整个的世界也是颠倒的了,恍惚的炸雷声中,沉重的梨花木门被推开,我第一反应即是低头望着门槛,总疑心有一滩血流了出来,直流到我脚下。








  那穿藏青袍子的婆子冲过来,脸色不是见了鬼,而是活是个鬼了。她前襟上沾着血,没走近就软倒在地上,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伴着室内的温热扑过来。我听见那臭算命的厉声质问她怎么了,那婆子抖着声说胎位不正,难产,轰隆隆一道雷滚过,我呆呆看着臭算命的提着婆子冲进门去,像是海东青提溜一只鸡仔。梨花木门颤巍巍被甩上,我竟动也没动过。








  雨声和雷声如同黄钟大吕,齐声轰鸣。我直想躲到那丛红萼里去,由着这怪雨将我打成烂泥,和着浊水一并流走。但我的脚生了根,死死扎在门口,不敢进一步,却也决不能退一步。那人说过,有一天若是他朝后退了,必是他死了,要我在他背后撑着,莫让他倒下。








  我没什么指望的,他在哪儿,我在哪儿便是。








  廊下只剩了我和夫人,她远远站在对面,低头望绣花鞋上沾染的一点泥。她那么美的一个女人,在隐隐的闪电雪光下,活似个凄艳的厉鬼,我忽然警觉起来,真怕她猛冲过来要杀了屋里那人。这恐怖把我拉出了满天满地的雨,我不由自主靠近梨花木门,鎏金兽头门环硌着我的背。








  我终于没能逃开,那人时断时续的惨叫声透过重重帷幕和厚重的木门传进我的耳中,我的背心渗出冷汗,感觉像是沁出满背的血。我想起以前跟着那人去打猎,我们遇着一头有孕的母鹿,有个兵手快,一枪便打死了。他没来得及拦,发了好大的脾气,让这兵领了二十军棍,我后来去看过,打得皮开肉绽的。








  那是个春日,草长莺飞,阳光照在花瓣上,所有鲜艳的颜色都被照的半透明。母鹿跪下来,大大的眼睛滚出豆大的泪珠,哀鸣声于群山回响,凄厉怨怒,耳不忍闻。那人用军刀剖开母鹿的肚子,可惜小鹿刚刚成形,已经死了。他拂过母鹿不肯闭的眼睛,满手的血泪。








  屋里的哀嚎声像钢钉子似的,一根一根扎进我脊柱里,我忽然疑心是那母鹿的怨魂回来报仇了,附身在那人身上,要他受这娩子之痛。我怕听见他的声音,又怕听不见便再也没声了。








  你便只活着就好,你若是活下来,连带着他我也不讨厌了。








  听说“他”的时候是个雨夜,他们遇着的那天也是个雨夜,是那臭算命的告诉我的。








  那晚无月色,暴雨倾盆,一坛子清冷冷的花雕酒,一块熟牛肉和两碟花生米,臭算命的拢着袖子,斜眼觑我,神色间有些揶揄的意思。我的心比窗外的暴雨还要乱,死死盯着油灯,差点盯成个斗鸡眼。








  “你知道的,佛爷最腻烦人碰他,这陈深当时握着佛爷的手不肯放,旁边几个兵兄弟都吓傻了,若是佛爷发起火砸了人国务总理的场子,再怎么土皇帝也交代不过去不是?”他抿了口酒,眼睛眯起,“结果佛爷脸色是僵的很,却也没发脾气,这本来也不出奇,佛爷那种出身涵养,难道这点事儿还撑不下?我却是瞧着佛爷脸色难看归难看,手却到底没抽出来,便想着这陈深有两把刷子。”








  “他什么样的?”我没绷住,还是问了。








  臭算命的露出点怀念的神色,眼镜片闪过一片白光:”唔,说来你没见到那一幕也算是可惜的……当时总理设宴,来的都是各国各界名流,那些女眷戴的钻石项链耳环之类的,都能压过大厅里水晶吊灯的光。我先佛爷到一步,去递名帖,转头半盏茶功夫,跟着我的小哥儿就说佛爷到了。嗬!真是,“他微仰头,仿佛那一幕又重现眼前了似的,感叹,”佛爷穿的是配大氅的那套军装,他一进来,连那些太太小姐都被比下去了,什么唐什么陆,传说的神乎其神,也全然失光。我从来是知道佛爷是英伟丈夫,模样儿顶好的。但那天又有些格外的……我后头才知道是他当时发了高热,总之确实是面若桃花,因着病,人也和软些,看着倒真是,天姿国色。“








  我大概被这臭算命的灌了迷魂汤,本该一枪就崩了他,竟也跟着目眩神迷起来。








  ”我还没上前,就见陈深那小子凑佛爷跟前去了,听人说他父亲是委座身边的大人物,他刚留洋回来。我见他周周正正穿身西装,模样倒像是讨巧的猫儿,也就由他去,“他摇摇头,笑了,”后来他居然声称要教佛爷跳舞,啧啧,佛爷什么出身?还要人教这个?真是笑跌我的大牙。不曾想佛爷又没拒绝,跟着这小子跳,舞步还有点乱,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发热的缘故。我看着佛爷半垂着面,像是红莲饮水,极好看。再看陈深那小子,眉眼弯弯,含着笑看着佛爷,倒也是极好看的。那句词怎么说的来着?——‘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’,大抵就是如此了。什么白俄的公主,法国大使的夫人,风头简直被抢光了,还叫人生不出嫉妒来。“








  他说的这么美,的确叫我不好生出什么嫉妒。他乜一眼我,笑了:”诶,张副官您又不同了,您这嫉妒是独孤后之于隋文帝,佛爷身边的正经人物,醋一醋这野花是应当的。“








  我果然该一枪崩了他。








  ”佛爷在上海那段时间和陈深确然走的很近,我本来是有点担心的,佛爷这样身份,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惦念着,这陈深不知又是哪一派的?“他沉下目光,”有天提起,佛爷只说他自然有分寸,略过不提。我当时倒有些惴惴,觑他面色似乎不高兴我这么怀疑陈深。佛爷向来腹有山川,滴水不漏,这么意气用事竟是我从没见过的,他下次和陈深出去的时候,我也偷偷跟上了。他们去看西洋电影画儿,佛爷明明看得懂洋文,陈深还是给他翻译,他也不做声。我眼见着那小子越凑越近,快凑到佛爷嘴边了才停下,真是惊我一身汗,“他忽然有些赧色,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,”结果……结果倒是佛爷一扣那小子后颈亲上去了……电影院里暗,看不清,我只望见他的眼睛,像是捧着满杯的水,快要滴下来了。“








  我低头无语片刻,仰头狠狠饮尽杯中酒,辣的逼出些泪意。其实他不用说的那么细的,我见过那双眼睛。在那人有意无意抚过小腹的时候,敲响腕上双响环的时候,甚至长沙偶尔的夜雨,我望他,他望着别处,眼里无边春色,我恍惚想起一句词,秋波横欲流。








  可那时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心惊胆颤地接受并且遮掩这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的柔情似水。








  ”张副官,您有没有听过华兹华斯这个人?“








  ”什么什么丝?“我一愣。








  ”嗳哟,怪不得都说野花香呢!“臭算命的贼兮兮地笑了,”人家洋学生可罗曼蒂克了,每天一束玫瑰花送到公馆来,里面还夹张小卡片,卡片上喷法兰西花露水儿,每天一句华兹华斯的诗。佛爷从来不收,说是女人玩的东西,让扔出去给路边上的卖花姑娘。有天我帮他收拾东西,军装内口袋里掉了张卡片出来——嗬,原来全收着呢!这最爱的一张还贴心口放着,‘宁可一死,也要把从先辈手中接管的祖国交给我们的后代。这就是我们的信念,这就是我们的忠诚’,见着没,人家可不是情情爱爱写酸诗的人,是有见地的。“








  我忽然难过,那是上海,东方最伟大的都会,十里洋场,龙争虎斗,两个世家出身的年轻人相遇了,在三月春光里谈论华兹华斯的诗,忧心这个国家的未来。这场相遇美得像是夏日里榕树叶滴下的翠色,不容一丝杂质和亵渎。








  而我不会,我不认识华兹华斯或是华斯华兹,我的名字还是那人教我写的,他握着毛笔的样子很好看,好看到我足足学了两个时辰才学会——净顾着偷看他,哪还有心思学什么字?








  ”那孽种……怎么回事?“我喘了口气,捏紧酒杯。








  ”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……“








  ”屁话!你会不去听墙根?“我立刻拔出枪来,把桌子拍得山响。








  ”粗人!粗人!“臭算命的频频摇头,一幅孺子不可教也的鄙夷神色,又转而贱兮兮地笑了,声音压低了些,”我先说我是真不知道他们突然来这一出啊,这不是进了旅馆我担心佛爷的安危么?我还专门到对面天台上架着台军用的‘千里眼’,结果……嗳,你知道的,老实说佛爷那样子真是……红尘红尘,颠倒鬼神哟!“








  窗外的雨分明没停,雷电隐隐,我却觉得整个的世界好似都静了下来,听见寒蝉于雨中鸣泣,听见青蛙跃入池塘,听见血脉流动,心跳巨响。








  红尘红尘,颠倒鬼神。








  ”陈深是送佛爷回长沙的时候送的那双响环,你该认得的,是一对儿,两个人收着。这事别人不知道,我却略知一二,偷偷瞧他们两人神情。佛爷自然不肯流露出些神色来,陈深也只温温笑着,像只讨巧的猫儿,看不出特别。只是世间事,大抵如此,最寻常的话,总是说给最在意的人听。那时候陈深朝着佛爷说,’Buck up-never say die. We’ll get along!‘——你不懂,这是《摩登时代》里的台词,他们当时看的电影就是《摩登时代》,旁边人怎么会明白?他们两个就是个世界了。”








  我默然。的确是不懂,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这鸟洋文放的是什么屁。








  “佛爷很是望了他一阵子,却到底没说什么,只余了句’珍重‘,”臭算命的慨叹的很,“千里一别,竟只说了两个字。”








  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情景,我很饿,饿得恨不得死,可我那么不容易才逃出来,发誓就算死了也要化成厉鬼,找那个狗日的里正索命,索他全家的命。就在我洋洋洒洒准备我死后的复仇大计时那人出现了,他蹲下来,手里拿着个肉包子,小心翼翼递到我嘴边。








  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天饿昏了头的我到底有没有咬到他手上,他说没有,却不知可不可信,反正若是苦楚,他总是说没有的。








  我只是记得那肉包堪比天上御馔的美味,记得美如桃瓣的一双眼,还有他的声音——他说:“慢点吃,慢点吃。”








  他从来话都很少的,我先前以为是能者寡言,这想法其实肤浅,他只是寡言而已,对谁都很寡言,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承诺,所以不轻易开口。








  一句珍重,背后是江河万古,山川凶险,你要好好活,我要你好好活。








  那时候,我竟是有点怕那混小子不懂这层意思。








  似此星辰非昨夜,为谁风露立中宵。此刻又是雨夜,我和夫人遥遥相对,像是荒原上两匹猝然相遇的野狼,磨牙吮齿。大雨滂沱,背后的门忽然打开了,背上冷腻的汗让人难受的很。我没回头,婴儿的哭声伴着温热的气流向我席卷而来,我看见夫人忽然蹲下去,哀哀哭了起来。








  这宅子里情丝网千千结都系在那人身上,外头还有长沙九门,血色河山。他生来便贵重,一呼一吸,俯仰天地。








  几个选出来的聋哑丫头婆子们进进出出,一盆盆的血水端了出来。我终究没忍住,偷偷朝里面望了一眼。那人躺在宽大的床上,流水一样的丝绸包裹着他,我望见他的脸,褪尽了红尘红,只余一片冷冷的白,好似外面的雨,倒过来从地上生出的白色丛林。








  他的眼睛转了转,水快要溢出来,春山春水,春色无边。








  那也没关系,你活着就好了。








  我忽然觉得精疲力竭,失了所有的气力。








  他大概已经虚弱到了极点,还是伸出手,想抱那孽种。臭算命的把襁褓放到他身边,他半侧起身,手指轻轻刮过那张皱巴巴的小脸,轻柔得仿若最珍贵的瓷器。我看见他的手指,像是白琉璃,他为了这孽种真是差点耗尽了整个的生机了,可恨。








  但他在笑,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美。世间无此姝丽,非狐即妖。我认得这张脸,可我认不出这人。他的每个字都该重于万山,一呼一吸山川颤栗,不该发出那些毫无意义的“咿咿呀呀”的声音。








  “我们杀了他吧,”冰冷的气流灌进我的领口,我一惊,回头看见是夫人。她死死地盯着那人,脸色白的像一片冰瓷,没有活气。








  我下意识摸向腰侧,任何人想对他不利的,都是我的敌人。








  “我说那个孽种,我们杀了他吧。”夫人轻轻说。








  我的手僵住了。








 








  1940年10月,长沙九门之首张启山长子诞生,时值抗日,当地民众身受鼓舞,生如春山,绵绵不息。








  同年12月,重庆国民政府派督军陈深赴第九军区长沙协同作战,被张大佛爷引为知己,更为稚子取名“嘉深”,时人谓之“深山双璧”,传为佳话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【小手一打就是biu准的5000字】&【窝疯起来连男主都不让出场hing】&【谢谢穷奇脑洞提供者and曰兔太太那篇《佛爷》,还没看的一定要去看】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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